风恂的眼泪静默流下：“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
风白楚背对着他离开,只在最初顿了顿：“我信师尊。”

但，留在原地的南宫無和界灵仙人却看得清清楚楚。

风恂望着风白楚离开的背影，抬手,面无表情揩去脸上的泪水，自言自语：“虽然早就知道，以你的性格,只要我这样说了,你就一定会替我顶罪,可是,我没想到,竟会是你……怎么会是你……”

风恂似乎也有些意外,自己会哭，有些失态不信地擦去眼泪，不住眨眼。

“没关系,我不会让你死的,不会真的让你死……一切还在我的计划预料之中……”

界灵：【他是,在为风白楚哭吗？我怎么看不懂。】

风恂自己好像都分不清楚，他究竟是演戏为了取信风白楚才流的泪,还是眼泪它自己流下来的。

但若是风恂能为风白楚哭，上一次怎么会让他死得那么痛苦？

南宫無的视线在风恂的脸上一顿，什么表情也没有流露，他沿着风白楚离去的方向走去。

“有些人,一辈子不懂比较好。”

……

自曝半妖之身的风白楚，自愿站出来承认一切阴谋之后，反而比上次在仙盟这边的待遇好。

大约是因为仙盟之人自觉阴谋在一开始就发现了，见他毫无抵抗说出他们设想的一切罪名，只觉果然如此,连刑讯也只走了个过场。

又因为，是幽影泽掌门自己率先自查，主动站出来大义灭亲，所以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，也没有人为难幽影泽。

“……如何处置风白楚，大家意下如何？”

“……虽然此事已然不是幽影泽的家事，但总归人是幽影泽的，也是风掌门先发现的，就还是由风掌门处理吧。”

“……那好。既然诸位信任风某，风某也就不推辞了。”风恂下令，“将风白楚关入影牢，任何人不得探视，待一举擒获妖王余孽后，一并处置。”

“……风白楚已经无关紧要，不然我们商量一下，趁着妖族还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已然败露，我们将计就计，将苏乜一行一网打尽……”

风白楚被关押进影牢之中。

这一次，仙盟的人没有人来见过他。

所有拷问都是幽影泽内部完成的，仙盟那边只要最后的一个口供。

来拷问风白楚的，是幽影泽的大师兄。

风白楚看到大师兄的时候，眼睛一阵酸涩发红：“大师兄……”

在上一次的记忆里，大师兄的尸体，也在广场之上，和他的道侣一起惨死。

那一幕的刺痛，比万剑加身更让风白楚痛苦。

这位大师兄并非掌门风恂的弟子，而是风恂的师兄大长老的亲传弟子。

在风白楚之前，这位大师兄才是这一代的首席弟子，他比风白楚年长百岁，但风白楚后来居上。

印象中，总是慈眉善目，好脾气到被人称作老好人的大师兄，隐在阴影之中，看不清脸，只是声音微微奇怪：“看到我，师弟不高兴？”

风白楚按下哽咽：“怎么会，白楚自然高兴，只是，影牢这种地方大师兄不该来，若是被人看到……”

他的声音被对方打断：“也是，我看到师弟就挺不高兴的，师弟应当也是一样的想法。”

风白楚愣了一下，他发现自己听不懂这句话。

大师兄身影微动，在影牢惨淡的光线下，那张脸也是惨白的，眼珠里的神情陌生到让人害怕：“最年轻的首席弟子……才不过十四岁就超过了门派大师兄，好厉害……一个一百多岁的门派大师兄，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十四岁的筑基弟子……师弟，这些话你听着如何？很得意吗？”

风白楚愕然无措：“大师兄，我从未听过这些……”

大师兄厉声：“可我却听够听烦了！整整五年，每天不管我在哪里这些声音从早到晚都不断！”

风白楚：“师兄应该告诉我，告诉掌门惩戒他们……”

“有什么用？还不是会被人愈加嘲笑看不起，说看吧，只会告状，小肚鸡肠，说得更加难听。”

风白楚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师兄，说不出话来，脸上的情绪慢慢消失。

大师兄也瞧着他：“这都是因为你，都是因为你！”

风白楚的眼神清亮干净，却看得人心碎：“白楚初来幽影泽的时候还很小，师尊总是很忙，是大师兄一直教导我，在白楚的心目中，大师兄是如师如父如兄的存在。白楚从未忘记过。”

大师兄眼睛赤红怨妒，压低声音：“我好心好意教导你，拿你当弟弟当弟子当儿子养，却没想到，得到的是这个回报！”

他对风白楚说狠话前，先左右紧张张望一下，嫉怒到这一步了，都还要先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在周围偷偷看他，发现他背后的样子。

可笑可悲可怜。

风白楚静静看着他，清润的眸光蒙着水色：“我很抱歉，我以为……我表现得好一点，师兄和师尊会高兴。”

大师兄冷笑：“你师尊自然是高兴的，他抢了我师尊的掌门之位，你又抢了我的首席之位，他哪里会不高兴？更高兴的是他什么都不用做，你还是我一手教出来的。”

风白楚静默看着他，看得大师兄的眼神都躲闪起来，他淡淡笑了：“如今恭喜大师兄，得偿所愿。以后再也没有人跟你争抢了。”

大师兄局促难安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，直接一鞭子抽打过去：“你闭嘴！你以为我赢不过你吗？你以为我是真的不如你吗？是你师尊偏袒，才叫你坐上这首席之位……”

风白楚的脸上一道鞭痕，但他好像不知道痛一般，不躲也不动，静静看着眼前面目模糊的人，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。

“……你莫要怪我，我这不是借机泄愤，实在是宗门派下的任务。”

界灵不忍看：【他们怎么这样啊……】

南宫無此刻的表情和风白楚的很像：“一直都是这样的，如果你很弱，那么有些人就可以无视你，随意欺辱你。可是如果你很强，同样也会有人恨你，恨你挡了他们的路。你自己无意中也可能伤害到某些人。”

之后，影牢之中来过很多人。

每一天来刑罚风白楚的人都不相同。

有些人和大师兄一样嫉妒他，有些人或者只是出于正义憎恨他，有些人和妖族有仇，迁怒他这个半妖。

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，风白楚没有精力计算时间，但那的确是很长很长的时间。

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，影牢之中，再也无法分清黑夜和白天。

风白楚这一次是被慢慢折磨死的。

他死的时候，一直神隐的风恂终于出现了。

风白楚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风恂：“师尊……”

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。

他已经六感减退，听不到、看不清也说不出。

风恂蹲下来，以便于让他看到自己在说什么：“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？你死了我才能安心。怪只怪你自己，我本想让你继承我的事业，谁知道你如此的冥顽不灵。不堪一用。你既要做善人，便抱着你的善心去死吧！”

风白楚脸上的死气漫开，安静灰败：“这次，大家都……活着吗？”

风恂没想到他最后一句话会问这个，脸上的表情冷漠得理智冷静：“活着啊，怕你不安心，我不是特意让他们来见你了。每一个都来影牢见过你。怎么样，被一群自己执意保护的人杀死的滋味，如何？是否求仁得仁。”

风白楚形销骨立，面容一片脏污血瘀，眼神涣散：“……也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