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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凤于九天

是当时及时仰头躲过,说不定大动脉就被人割断了。

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个敌人,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别人多少剑,反正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泛着酸痛。甚至连动动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。

此刻,真觉得可以这样躺在沙滩上呼吸,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。

但是,其他人可没有他这么好命。

容虎正在帮终战后的曲迈他们包扎伤口,罗登不敢大意,拖着乏力的老腿赶去制高点监视敌人有无进一步行动。

尚再思则承担起清理战场的责任,分配人手重新布置西岸上的障碍和壕沟。

投降的同国士兵,也需要安置。

「少主。」崔洋走到凤鸣身边。

喘过一口气来的凤鸣勉强扶着僵硬到发疼的腰坐起来,拍拍崔洋结实的小腿,抬头虚弱的笑道:「干得好,崔洋。你的弩炮真准,要不是你打的三桅船无法前进,登岸的同国军会更多,那我们就死定了。」

得到凤鸣的表扬,崔洋却出奇的沉默。

凤鸣奇怪的问:「怎么了?」

「少主,」崔洋沉声说:「洛总管在刚才的混战中,左胸后腰各中了一记重创,不幸当场阵亡。在同一场战斗里阵亡的,还有其余一百二十二个兄弟。」

凤鸣的表情,瞬间僵硬了。

第二章

博间。

阿曼江支流上,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正在水面平稳地移动。

船身掉了小半的干漆,略旧的上面还打了一块补丁的灰色帆布,还有船头用竹竿挑起的带有「盐亭绸布」字样的老旗,都向人们说明,这不过是一艘阿曼江上最常见的贩布商场。

实情,当然并非如此。

此刻,离王若言手下最重要的情报头目,掌管着离国庞大的情报网的余浪,正坐在船舱里,低着头,展看刚刚收到的重要书信。

他看得很认真,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阅过,看完后,把书信轻轻合起,放在书桌上。

久久没有说话。

他的左右手鹊伏不敢打扰他的思绪,屏息站在一旁,悄悄打量他的神色,余浪凝望窗外,看着大大小小的渔船划着悠闲的调子从跟前缓缓掠过,淡淡开口「天一黑,渔船都归家了。」

鹊伏见他说话,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,小心地问:「公子,大王的信里,都说了些什么?」

「你觉得大王会说什么呢?当然是震怒之下的斥骂。他已经从别的地方知道鸣王被同国大军追杀的消息,一猜就猜到我们这边是有意隐瞒,导致他无法抽调兵马对鸣王进行救援。他这次是真的雷霆大怒,要不是看在我是他族兄,现在又管着整个情报网的分上,恐怕他已经在信里命我自尽了。」

鹊伏道:「大王绝不会这样做,他明白公子的忠诚,也知道公子对离国有多么重要。」

「是么?我可没有你那么有把握,隐瞒这个消息的时候,我已经做好被他处死的准备。」余浪苦涩地冷笑一下,目光却渐渐变得冷冽无情,「不过,只要可以置西雷鸣王于死地,毁了我离国最大的威胁容恬,就是赔上我余浪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?」

对于余浪的苦心,鹊伏这个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最为了解。

听余浪这样说,鹊伏信里既感动又难受,劝慰道:「公子的性命怎么会是微不足道的?事情正照公子料想的那样发展。大王这个时候才接到消息,已经对同国的现状难以插手,而且,属下已经查探到鸣王被同国以倾国战船困死在惊隼岛,甚至连三桅船队都调用了。不出几天,估计我们就可以接到鸣王的死讯。到那时,容恬一定疯了一样找同国拼命,我们就可以趁机了结他,为大王除去最忌惮的对手。」

「但愿如此。」

鹊伏有些惊讶,「难道公子有另外的想法?」

「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,老天爷总能以让你无法解释的手段,改变你笃定会发生的事情,何况这次的对象是西雷鸣王。从前每个小看他的人都吃了大亏,包括我们英明的大王。」余浪神情肃穆地道:「如果他这次还能逃过同国大军的围剿,我就不得不动用最后一招了。」

鹊伏微微一震,迟疑着试探道:「公子指的是……烈儿?」

余浪沉默片刻,终于点了点头。

鹊伏面露不忍,「烈儿终究和公子有过一段情分,这样对他,公子心里过得去吗?」

余浪冷漠犀利的双眸,忽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,胸口隐隐作痛。

「心?」他沉沉地呼吸几口空气,断然道:「我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东西。你下去做自己的事情吧。」

鹊伏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,低头应道:「是。」离开仓房。

剩下余浪一人独自留在房内。

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大半。

归家的渔船纷纷在船头点起小油灯,江面仿佛漂着无数闪亮的星星,既美丽又安宁温馨。

连贫苦的渔人都可以回家,有人却注定一生漂泊流浪,颠沛流离。

余浪苦笑。

也许不是注定,而是自找的。

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,放弃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,寻觅世外美境,盖个小房子,自己耕种,栽十来棵能结出甜美果实的果树,偶尔上山打猎,陪着心爱的人在山顶看日出日落。

这梦寐以求的机会,是烈儿给他的,连着自己的心一起捧到他面前。

他只需要伸手接过,就可以得到。

可他没有这样做。

他无情地拒绝了这个机会,同时,也无情地,踩碎了烈儿的心。

夜色渐重,余浪却待在空空的舱房里,久久不想回卧室。

卧室里躺着他最想见,却又最怕见到的人。

他想抱着这个人轻怜蜜爱,用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讨他欢心,用所有的力量保护他,宠爱他,却连面对这个人的胆量都没有。

他害怕面对这个人时,内心被煎熬得痛不欲生的绝望。

更害怕面对这个人仇视自己,如同看着一匹阴毒邪恶的狼的眼神。

烈儿,你是如此聪明,为什么却错爱上一个余浪?

余浪他,压根就没有心,也没有情、没有爱。

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,在他身上没有一寸存身之地。

只有利用、欺骗、杀戮、阴谋……

就算余浪自己,也深深憎恨这样的自己。

世上没有人会爱上这样的人,除了当日在永殷王宫门前,放肆地尽情欢笑,那傻瓜一样天真的烈儿。

只有,烈儿。

大战过后,惊隼岛外的海面上,漂浮着无数船只残木和同国士兵的尸体。

海风中隐隐带着血的难闻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