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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 风中花(2 / 5)

作品:《三丫头,顾小敏

兰姐很会溜须拍马,她用手掌指着陶秀梅的头,“从早到晚没见您钗横鬓乱,真真的超脱世俗之外。”

小敏很讨厌陶秀梅主仆二人一唱一和,她想回嘴又忍住了,马上要离开孟家,她不想多事,随她们畅所欲言。

“兰丫鬟,这儿没你的事情了,去门口看看滑竿到了没有?”陶秀梅睺瞜了小敏一眼,眼珠子一转,换了一副笑脸,“丫头,过几天婆婆要在永乐街上开个戏园子,好多事情需要你帮忙打理,咱们娘俩是一家人,劲要往一处使,粟儿是俺的儿子,你是俺的儿媳妇,俺为谁忙活呀,还不都是为了你们……明儿俺带你去戏园子转转,熟悉熟悉,你不愿意待在家里,就去那儿帮忙也可以。”陶秀梅拽拽旗袍开衩,用右手背挨挨嘴角,一双眼珠子贼溜溜转,这丫头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眉眼,培养两年定会成为戏园的名角,想到这儿,她喜上眉梢,忘记了她找小敏的初衷,冁然一笑,“丫头,你喜欢唱戏吗?”

小敏不明白陶秀梅话里的意思,她刚要摇摇头,后院的方向传来了“咚咚咚”的脚步声,抬头看过去,孟祖母拄着拐杖,脚下踩着雨水出现在月洞门门口。

陶秀梅极不情愿地曲曲膝盖,倾倾上身,双手重叠放在胸前,向老人行了个万福礼,“婆婆,您好。”

老人往前走了一步,对陶秀梅视而不见,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狠狠戳了几下,目不斜视地盯着低头垂目的小敏,亮着嗓子呵责:“丫头,你去哪儿了?怎么去了这么久?孟粟在找你,还不快回去。”

在孟家陶秀梅最怕老太太,孟正望是个大孝子,她可以在他面前放刁撒泼,他却不允许任何人忤逆老人,此时老人没有正眼看她一眼,嘴里的话带着恼怒,让她不寒而栗,“婆婆,俺先去永乐街处理一些事情,有话咱们娘俩回来再唠。”

孟祖母心里很清楚,陶秀梅表面尊重她,内心抵触她,只有孟粟这根线牵强硬拽把她们扯在一起,这个女人朝三暮四罢了,还勾搭上了狗汉奸李奇,儿子都束手无策,她也不会拔草寻蛇。

老人挺挺胸,背过手捶捶腰,往长廊里蹒跚了两步,给陶秀梅让出一条路,摁着拐杖勾首向火房窗户里探探头,窗玻璃上飘过陶秀梅匆匆离去的背影,老人蠕动蠕动干瘪瘪的嘴巴,扭脸看着小敏,温和地说:“敏丫头,扶俺回去。”

小敏搀扶着孟祖母走回了后院,一踏进正间屋,她“噗通”跪了下去,双手摁着冰冷的地面,“祖母,俺给您老磕个头……”

老人站在屋门口,佝偻着身体,长叹了一口气,“丫头,不必多礼,快起来,今天俺放你走,去拿你的东西吧,把门口的菜篮子带上。”

“祖母,谢谢您老的照应,俺会回来看您。”小敏的头“咚咚咚”磕在地上,两串眼泪撒在她的手背上。

小敏拎着菜篮子走出了孟家大车院子,回转身放下篮子,向站在耳门旁边的孟祖母再次深深鞠躬。

老人擎起皱巴巴的手,摆了摆,没有一句话,两行泪水顺着她脸上的沟壑坠落,晶莹地挂在她的嘴巴下,“走吧,走吧。”

飕飕的风扯动着一片片云彩,太阳从东南边完全露了出来,天地间明朗了许多,一草一木被雨水冲洗过,愈发嫩绿透亮,空气之中洋溢着泥土清新的芬芳,一只黄莺掠过高高的榆树,扑棱扑棱色彩斑斓的翅膀飞向了高空,留下一串袅袅余音。

永乐街是赵庄最繁华的街道,无论过不过节人来人往,熙熙攘攘,叫卖豆腐、饺子、馄饨、面条的……声音像弥河的水潮起潮落;耍手艺的卖力表演节目,换来一阵阵喝彩声;从巷子里钻出几个顽童跑上了大街,在人与人之间、人力车与板车之间追逐嬉闹,车夫为了躲避孩童偏离了正路,车子上下颠簸,遭到车斗里客人的大声责骂。

翟子也夹在人群里,他的车子由码头方向往东而来,车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脸上戴着一副眼镜,脖子上缠着一根蓝白格子的围巾,手里攥着一个公文包。

车子跑过葫芦街口时,年轻人向北瞭望了两眼,猝然打了个直眼,眼前出现了一个小丫头的身影,她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子,踌躇的脚步落在照相馆门前。

“翟师傅,您到前面茶楼停下来,俺想去那个后巷子里方便一下,唉,在码头货场喝了几碗茶……憋不住了。”

翟子一边单手握住车子横杠,一边用另只手迅速抓起衣襟擦擦脸上的汗珠子,一边敞亮地应答着,“好,孟大少爷,您做好了,前面就到了。”

路边上的布招牌像五彩斑斓的旗子,随风飘扬,长长短短、方方圆圆、绸子做的、粗布做的争奇斗俏;妓院门口的女人更是千姿百态,对着路人搔首弄姿;酒馆、菜馆、茶叶行门前站着拘谨的小伙计,一般都是学徒,为了能让他们张开嘴说话,掌柜的安排他们站在门口外面招揽客户。

小敏的身旁是整条街最扎眼的走马楼,这座走马楼是仿照南方的青云阁建的,不是很大,不算太高,新砌的石头墙把这座陈旧不堪的走马楼圈在中间,它东面有个月洞门,月洞门对着一条南北巷子,巷子南头是永乐街,北头是葫芦街;院里有十几间矮屋子,朝南临街的屋子可以做生意,有一家照相馆,还有一家炸果子的摊位,还有一家酒铺儿;朝北的房子租给了抗力和小生意人,卢茗就住在这个院子里。

小敏见过沙河街的语笑喧阗,见过青峰镇摩肩接隀的集市,眼前的永乐街肩摩毂击,雀喧鸠聚,比它们要热闹很多。

卢茗肩上挑着锢镥挑子走出了茶楼东面的巷子,一顶破烂的瓜皮帽遮住了他半张脸,一双警惕的大眼睛穿过了眼帘的碎发扫视着街面,只见翟子弓着脊背拉着人力车由远至近,他赤裸裸的臂膀和手背上冒着颗颗汗珠子,随着他铿锵有力的喘息滚到了地上,在石头路面上摔成了八瓣,踩在他厚实的脚板下。

卢茗向翟子招招手,“翟子兄弟,今天生意可好?”

“好,好,都是主家照顾俺……”翟子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,落下车子,双手使劲摁住车杠。

孟数提着长袍前衽迈下车斗,走到巷子口与卢茗打了个照面,径直往巷子深处走去,走到一堵断墙旁边站住脚步。

卢茗把肩上挑子掉了个头,往巷子里退着走了几步,靠近孟数,压低声音问:“大少爷,有事吗?”

孟数耧起长袍塞进腰里,瞅了卢茗一眼,“卢大哥,您等到王晓了吗?”

卢茗摇摇头,“俺还没见到他的影子。”

“卢茗哥,在照相馆门口俺看到了敏丫头,她以前从没有走出葫芦街,俺猜测她要去八里庄……您见过王晓后马上去八里庄,跟那儿的同志吱一声,丫头的安全交给那边的同志。”

“好,俺明白了。”

目送着孟数坐上翟子的黄包车,卢茗挑着锢镥挑子往前走了一步,顿然又站住了,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站在日本商行门口,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宽边礼帽,遮住了他的五官,身形不算太高,纤细的腰身像个女子,她窄窄的肩膀靠在门前的梁柱上,双脚穿插,脚尖点地,胳膊抱在胸前,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卷。

卢茗断定这个西装男子就是女扮男装的雪莲,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,把肩上挑子放在茶楼屋山墙角,从竹筐里拿出一个凳子放在屁股下面,嘴里拖着长音吆喝了一声:“锯盆,锯碗啦__”

少顷,他从腰里拽下烟袋,捏了一些烟丝塞进烟窝里,又从怀里掏出一盒洋火,擦出火花送到烟窝上,撅起嘴巴不紧不慢吮吸着,一缕缕烟圈遮住了他胡子拉碴的脸。

卢茗一点也没猜测错,女扮男装的人的确是雪莲,她现在的身份是日本特务。

雪莲怎么会出现在赵庄呢?那天许洪亮出殡,许洪黎没有把雪莲和春儿带去坊茨小镇,而是带去了日本宪兵队。

日本人在中国到处培养间谍,他们把一些青年男女抓进监狱,先恐吓,再利诱,那一些忍受不了鬼子酷刑的人乖乖做了汉奸。雪莲和春儿被鬼子带进了刑讯室,看着墙上的刑具,看着地上的血水,春儿跪了,雪莲嘴角只有一抹冷笑……从那天开始,二人做了日本特务,穿梭在坊子地界的大街小巷,搜集八路军抗日游击队的情报。

雪莲嘴里叼着一根香烟,双手操在怀里,狡猾的眼珠子眺望着大街上的行人,蓦地,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,她急忙擎起手挑挑帽檐,张大了嘴巴没吐出一个字,嘴里叼着的烟卷掉到了地上。

小敏心里有事,她没心情看光景,更没心思去琢磨从身边走过的行人,她的脚步匆匆迈过了照相馆,准备绕过炸油果子的摊位,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呼唤:“你,你是敏小姐吗?是孟家的……”

小敏转过身,还没等她开口,小女孩双手扶着大腿向小敏弓弓腰,“你好,我叫秋代子,是,是孟粟的朋友。”

小敏不愿意跟日本人说话,无话可说,但,她心里隐隐对秋代子心生可怜,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愫?她也说不清楚。

秋代子身上穿着日本和服,衣料花色已泛白,衣长吊在她的小腿之上,赤裸的细腿上黏着零星的泥巴,小脚上一双袜子看不清颜色,一双木屐掉了底下的齿子,两块平板上系着两根绳子;她背上绑着一个年幼的孩提,孩提手里攥着一个拨浪鼓,随着秋代子的脚步发出没有节奏的“咚咚咚”声。

“你,你怎么知道俺的名字?”

秋代子深深垂着头,盯着脚趾头,她有点紧张,嘴里嚅嗫着:“我,我听到袁家铺子女人喊你……我想问问您,孟粟,他好吗?”

小敏点点头,孟粟嘴里虽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他每天手里攥着秋代子给他的瓷娃娃,甚至还搂着它睡觉,可见他心里多么喜欢秋代子。